如果用一个关键词来描述2022年世界经济的主要特点,可能最合适的是“全球通胀”。乌克兰危机、疫情冲击和大国博弈等世界秩序中的动荡因素对全球通胀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各国经济都被全球通胀所扰动,许多主要经济体也都在探索如何治理通胀,而通胀和各国对通胀的应对又引发了新的世界经济动荡。到2022年底,一些主要经济体的通胀水平仍处于高位。展望2023年,如果各国应对通胀不当,那么世界经济可能陷入更大的动荡之中。
全球通胀形势不容乐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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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估算,2022年世界平均消费物价指数增长8.8%,与2021年4.7%的增长率相比,2022年的全球通胀率有了大幅度提升,达到21世纪以来的最高全球通胀水平。
2022年的通胀在全球具有普遍性。除了中国的物价相对稳定外,世界主要经济体和各地区的通胀率均有明显提升。美国全年平均消费物价指数增长率约为8.1%,为40年来最高水平。欧元区全年平均消费物价指数增长率约为8.3%,为1992年《欧洲联盟条约》签署以来的最高水平。所有发达经济体的平均消费物价指数增长率约为7.2%,即使是发达经济体中物价最为稳定、一向处于通货紧缩边缘的日本,10月的消费物价指数也已经上升至3.7%。新兴市场和发展中经济体出现了更为严重的通胀问题。其中,欧洲新兴经济体2022年全年平均消费物价指数增长率高达27.8%,非洲、拉美和中东地区的全年平均消费物价指数增长率均达到14%左右,亚洲新兴经济体物价相对稳定,但全年平均消费物价指数增长率也达到了4.1%,相比上年2.2%的增长率也有显著提升。通胀水平在世界各地普遍大幅上行。
三大因素推高全球通胀
乌克兰危机对这一轮全球通胀起到了很大的推动作用。俄罗斯是石油和天然气出口大国,俄罗斯和乌克兰还是主要粮食出口国,因而乌克兰危机造成了世界安全局势和经济形势的动荡,迅速推高了国际能源和粮食价格,形成一轮成本推动型通货膨胀。这在欧洲表现得最为明显。欧元区11月消费物价指数比上年同期增长10.1%,而扣除能源和食品的核心消费物价指数同比增长仅为5.0%,也就是说,欧元区物价上涨的大部分原因在于能源和食品价格的上涨。实际上,几乎所有产品和服务的供应过程中都要消耗能源和食品,因而能源和食品价格上涨还会间接推动核心消费物价的上涨。欧元区以外的其他欧洲国家同样受到能源和食品价格上升的严重冲击,世界其他地区和国家也都不同程度地受此影响。一些能源出口国因为能源价格上升而出现收入提升,所引起的需求提高也进一步推高了通货膨胀。
疫情和大国博弈造成的调整是另一个推高全球通胀的因素。疫情造成的供应链中断在逐步恢复过程中,但是疫情提升了部分物资和供应链的安全属性,大国博弈特别是中美博弈中,美国将供应链武器化使用,提升了供应链的政治属性。供应链从注重效率到注重安全和政治的重新配置会提高供应成本,从而推动物价上涨。疫情冲击还使得很多国家劳动力减少,导致劳动力市场供给紧张,工资出现较快上涨,进一步推高通货膨胀。比如在美国,2022年劳动力短缺高达350万人,其中因疫情引起未到退休年龄而提前退休、永久退出劳动力市场的高达200万人,其余则是因为疫情期间死亡人数增加、移民减少。劳动力短缺导致美国工资水平不断上升,2022年3季度,美国国内劳动者工薪指数同比增长率为5.1%,为本世纪以来的高位。
造成这一轮全球通胀的原因,还有需求拉动的因素。2021年以来世界各国逐步放开疫情防控政策,被疫情造成的需求萎缩逐步开始恢复,由于供给恢复速度比需求恢复速度慢,因而通货膨胀渐起。这一轮全球通胀在2021年就已经发端,2021年世界平均消费物价指数增长率比2020年提高了1.5个百分点。2022年因疫情抑制的需求进一步恢复,对全球通胀起到了进一步的拉动作用。另外,疫情暴发以来各国推出的大规模财政货币扩张政策也造成了较大的需求拉动效应。需求拉动的通胀会有一个明显的宏观经济特征,即在通胀率上升时会出现失业率下降,或者失业率保持在较低的水平,这在发达经济体中尤其明显。美国2022年11月的失业率为3.7%,处于20世纪60年代以来的低位,且比上年同期的失业率下降0.5个百分点;欧元区2022年10月的失业率为6.5%,处于欧元区成立以来的历史低位,比上年同期失业率下降0.8个百分点;日本2022年10月的失业率为2.7%,虽然还没有低至疫情前的失业率水平,但相较于20世纪90年代以来已经处于非常低的水平,且较上年同期失业率也下降了0.1个百分点。虽然失业率下降有劳动力供给减少的因素,但处于充分就业状态的形势还是显示出这些经济体具有较强的有效需求。
世界经济不稳定之源
通胀本身会带来经济社会的混乱。通胀最重要的危害是导致民众特别是低收入民众实际收入和生活水平下降,严重时会引起民众抗议甚至社会动乱。事实上,2022年欧洲、非洲、拉美以及东南亚均爆发过民众上街抗议物价过高的事件,通胀还成为美国国会中期选举中最重要的议题。因此,应对不断上涨的通胀水平成了高通胀经济体2022年宏观经济管理的首要任务。遏制通胀最常用的手段就是提高利率水平,2022年已经有几十家中央银行多次提高政策利率。从3月开始,美联储连续7次提高利率,将联邦基金利率目标水平从0~0.25%的区间提高到了4.25%~4.50%的区间。英格兰银行同样7次加息,欧洲中央银行4次加息,一些通货膨胀更为严重的新兴经济体加息次数和幅度更大。比如为应对高达90%的通货膨胀率,阿根廷分9次将其基准利率从38%提高到75%这一令人惊讶的水平。而利率大幅上升又造成了新的世界经济动荡。
世界经济增速大幅下降。成本推动的通货膨胀本身会对经济增速产生下行压力,加息抑制消费和投资需求会进一步导致经济增速下行。2022年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已经连续4次调低世界经济增速预期,10月估计2022年世界GDP全年增长率为3.2%,相比2021年大幅下降2.8个百分点。除了少数东南亚国家的经济增速仍有上升外,世界上绝大部分经济体的经济增速都出现较大幅度的回落。美国GDP增速从2021年的5.7%下降到2022年的1.6%,欧元区从5.2%下降到3.1%,全部发达经济体平均增速从5.2%下降到2.4%,新兴市场和发展中经济体的平均增速从6.6%下降到3.7%。
全球金融市场大幅波动。利率上升和经济增速下行均会对金融市场造成负面影响。利率本身是资产价格的集中体现。长期以来,全球金融市场繁荣和金融资产价格高涨是建立在各主要发达经济体的零利率甚至负利率基础上。2022年以来,全球负利率资产显著缩小,负利率和零利率环境逐渐向高利率方向转变,再加上经济下行预期甚至衰退预期,引发了全球金融市场大幅度波动。12月中旬,美国纳斯达克指数相比年初下跌了31.6%,标普500指数下跌了19.2%,道琼斯工业指数下跌了9.4%。2022年美国股指的跌幅与2020年疫情造成的跌幅相当,而这是在美国已经完全放开疫情控制的情况下出现的。美国股市市值相比年初已经减少15万亿美元,即使在疫情严重且经历了数次股市熔断的2020年,当年美股市值还增加了接近10万亿美元。同一时间段内,欧元区斯托克50指数下跌11.5%,日经225指数下跌4.4%,大多数发达经济体和新兴经济体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下跌。全球金融市场财富大幅度缩水。
国际货币汇率大调整。2022年国际货币之间汇率变动的最明显特征是美元大涨,其他货币相对美元大幅贬值。12月中旬,美元指数相比年初上涨9.3%。这一方面是由于美联储连续多次加息提高美元资产收益率,吸引资本流向美国;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其他国家通胀比美国更为严重,导致其他货币走弱,美元相对走强。欧元、英镑、日元等几大国际货币相对美元出现较大幅度贬值,其中欧元相对美元贬值6.9%,英镑贬值10.3%,日元贬值18.8%。部分新兴市场货币出现严重贬值,如阿根廷比索相对美元贬值40.5%,土耳其里拉相对美元贬值30.3%。货币大幅度贬值会增加这些新兴经济体的输入性通胀压力,容易形成恶性通胀,并且导致偿还以美元计价的国际债务的难度加大,容易出现外债危机。斯里兰卡就出现了外债的偿付危机。货币大幅度贬值和国内大通胀往往还会迫使这些国家大幅度提高利率,以维持货币稳定和物价稳定,但是这会严重损害经济活力,使这些国家陷入经济困境。
总而言之,2022年世界经济中出现的全球通胀已经成为全球经济不稳定的一个来源,各国应对全球通胀的措施已经造成了实体经济增速下降、金融财富缩水、美元以外的其他货币贬值以及部分国家的外债危机。
展望2023年,对通胀的治理仍然是世界经济面临的最主要挑战。如果通胀不能在短时期内大幅度下降,则相对高通胀的预期将提升降低通胀的难度,那就需要更为持久的高利率水平才能有效遏制通胀。世界经济将在更高的利率水平上陷入更深的增速下降过程甚至衰退之中,金融市场和外汇市场也将出现进一步的动荡,世界经济离一次新的经济危机也许已经不太远。(光明日报 作者:姚枝仲,系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研究员)